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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非:教育重在“立人”,学生方能美好地生活

中国教育网络电视台2020-06-28 15:52:11【素质教育】0人已围观

简介 吴非:教育重在“立人”,学生方能美好地生活

 

教育,究竟是为了让人美好地生活,还是仅仅帮助他们“活着”?
 

我们理解的生命,是富有思想情感的“人”,还是“活着的人”?

 
在生命历程中,人会有不同境遇,教育品质的差异有可能影响受教育者在未来社会的生命质量,影响他们的追求和对幸福的认识。纯正的教育使人崇仰精神的高贵,同理,在价值观混乱的状态下,扭曲的教育也有可能让人走向鄙俗平庸而浑然不知。

 

必须正视这样的现实:相当一部分教育者自身没有从工作中体会到教育的高贵和庄严,他们眼中没有活生生的“人”,没有“未来”,于是,他们在课堂上自然而然地向受教育者输送功利主义价值观,并不自觉地以自身的鄙俗玷污教育的纯粹。在他们眼中,人生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搏争抢,弱肉强食。教师一旦不能有尊严地工作,仅仅把教学当作谋生手段,甚至以之为牟利或爬升的工具,他的教学就是失败的、“无品”的。
 
现在,教育界有相当一批人把学生受教育的过程当作“只能赢不能输”的赛跑,从“起跑线”到“终点线”,只能拼命争抢,不能喘息休息,更不能享受;一些校长和教师公然鼓吹“优胜劣汰、成王败寇”的社会达尔文主义,在他们眼中,学校是竞技场,学生是角斗士,学习不是精神需求而是生死搏斗。当教育者成为喊“加油”的看客,当教育者驱赶、鼓动学生参加追逐赛时,教师怎么可能理解“生命教育”和“教育品质”?
 
古时,“学而优则仕”之所以长期成为诱惑,是因为统治者用被奴役、被压迫,用饥饿、贫穷来恐吓人们,用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的事实佐证读书的好处,这在专制文化下极有驱动力。而今,比这更有效的,是家长和教师用贫穷和体力劳动为由,恐吓、逼迫孩子们努力学习。于是,读书就成为逃避贫穷与饥饿、摆脱被欺凌命运的出路,成了为生存的挣扎。应试教育之所以形成气候,也因为社会用贫困、失业及强体力劳动对青少年进行恐吓。从古代的“学而优则仕”到今天的“读书致富论”,诱惑绵绵两千余年不绝,说明中国社会的文明进步之路还很漫长。
 
不合理的社会现象,逐渐拉大的贫富差距,体力劳动者地位低下,部分人权利无保障、尊严受伤害,这就给基础教育造成巨大压力。应试教育成为很多人希冀摆脱贫穷、失业困境的唯一出路,也因此变得丧失理性。当社会判断、选择出现偏差时,人们不是去努力改变社会的不合理,以消除困境,而是把逃避困境解释为唯一的合理方式,这就不可能不拉低整个教育的品质。正视现实就不难发现,时下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不仅没有减轻,而且变得畸形,他们最有想象力的年华被消耗在枯燥的重复训练中,师长们口口声声“为你们的未来着想”,却让他们付出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童年、少年和青春。

 

廉价的产品经常能迅速占领市场,因为人们购买价格便宜的商品可以减少生活支出,也等同于减少繁重的劳动付出。廉价商品的技术含量不高,使用寿命有限,品质低劣,当它无孔不入地充斥社会每个角落时,它离淘汰也就不远,有可能被全面地抛弃(也有可能被更廉价的甚至“一次性”的商品取代)。价廉,物能否“美”?得看它被“廉”了其中的哪一部分。为了应试而降低教育品质,牺牲人的根本利益,比如“精神”“志向”“趣味”“品格”,教育就仅仅剩下“分数”“名次”。
 
如果在青少年时代,学生最重要的“精神”“志向”“趣味”“品格”被精简、被替换,以后将很难再萌生或恢复,那么,这一代教师如何向未来负责?未来将认为我们这一代教师缺乏勇气和智慧、鼠目寸光、素质差。同样值得反思的是,如果教师降低了教育的品质,又如何对自己的职业生命负责?——如果我们还有职业良知的话。
 
那些不知名的工匠,长年累月地精工制作,不愿“大干快上”,拒绝“偷工减料”,不敢“翻一番”,可他们造出的屋舍、修筑的道路,几百年、上千年后,依然坚固如初,而不必“造了拆,拆了造”地折腾。“百年树人”,人不是物,不能“回炉”、返工。不能因为廉价商品被抢购就可以称其为“人民满意”的商品。一个民族对美好生活的追求,需要以高品质的文化意识奠基。
 
基础教育至少要保持一种“根本”意识,让教育富有人道精神、重在“立人”:关注“人”的成长,让人性饱满。有了这些,学生方能自尊自强,自信地生存,成为和谐的人。偶尔和先前的一些学生在一起,我感到愉快。按世俗标准,他们很平凡,算不上“成功人士”;他们讲述的,都是很平常的生活故事,他们谈家庭,谈子女教育,谈社会交往中难忘的人和事,讲工作中的思考和发现;人到中年,他们仍然保持着学生时代的好奇心,有很强的学习意识,而这些学习与“利益”无关;他们对问题有独立见解,对世界上的美好事物充满憧憬。——坦率地说,这样的学生不算很多,但我总能从中受到鼓舞,加深对职业的情感。

 

教师能做的努力是有限的,教师能始终坚持正确的教育也并非易事,也正因为如此,我认为教师自身的生命意识是教育的首要课题。十多年前,和一位美国老教师交谈,得知她的独生女30多岁了。“她和你们住得近吗?”我问。“有点儿远,她在非洲。”老太太笑笑说。“在非洲哪个国家?”“不清楚,到处走,去了十年了,学的是植物学。”她的话一下子让我聚合了非洲大陆的种种影像。也是那两年,友人告诉我,她学医的儿子放弃了在加拿大的职务,应聘去了非洲中部。“难道那里工资高?”“不,因为那里疟疾死亡率太高。”
 
一个人有了正确的生活目标,才有可能脱离低级趣味,淡泊名利,精神愉悦,才会珍视生命质量,成为“和谐的人”。人在社会中生存,之所以会面临各种困扰,往往是因为在受教育过程中缺失了生命教育,没有认真思考“生活”与“活着”的不同。一个人在小学被剥夺了童趣,在中学被桎梏了梦想,被物质欲望诱惑,丢失了自由思想,即使此后有幸成为“业界精英”“上榜富豪”,是不是真的值得羡慕,是不是真的过得“美好”?如果他连自己都在怀疑“成功”的价值,怎么可能享受教育人生?
 
因此,若论目前的教育品质,相当多的人大概只是“活着”,而非“美好地生活”。
 
今天,人们都开始认同教育是一种“社会服务”,然而,培育人的社会服务完全不同于用货币交换的商业服务,这一常识往往被严重曲解,甚至教育界自身也在歪曲教育,自轻自贱。如果把教育当作“产业”,并且“产业化”,那学校就有可能成为生意场,课堂教学就有可能成为知识的贩售,“教育”就很难获得社会的敬重;社会不敬重教育,人们只看重教育带来的利益,教育就不可能完成“立人”的使命。